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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桑语诺的时候,她正抱着一摞书本穿过校园里的那片小竹林。斑驳的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她一袭白色长裙上,长至腰际的黑发随风轻扬,神色恬然,面若朝露。
我的眼、我的大脑、我的心跳,我的身体统统瞬间被定格。
或许是国文成绩不佳的我不知如何去描述她的美好,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有文字可以形容她的美好。
初三毕业那年的夏天,我随父母亲的工作调度来到了巴蜀首府,凭借着父亲在单位的声誉,破格进入了这所沉积着千年历史的成都市著名中等学府。自幼在西北地区普高就读的我一时无法适应重点中学超强的学习压力,加之非常不习惯成都平原湿润的气候总是时不时地请病假,更是赶不上班级的学习进度。学校的食堂极少售卖面食,习惯每日三餐馒头面条的我面对白米饭总是难以下咽;同学们用当地的方言嬉笑打闹,我一个人讲着甘肃普通话……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懊恼和沮丧,不爱和大家沟通,变得愈加沉默孤僻。
那时候教室里的座位是排列成竖四行、横八排,为了避免学生的眼睛出现偏视现象,一个月通常会竖向交错换位一次。
开学的第二个月,我换到了桑语诺的旁边。
她经常有意无意地向我借用课堂笔记、钢笔、圆规等物品,目光淡然,语气随意,让坚守无聊自尊的我完全没有被刻意怜悯的感觉。于是,我开始喜欢总是将那些东西准备地非常充足,包括极少用得上的铅笔,也都削得尖尖的,为的就是看到她若有若无的一笑。
那些浅浅的笑容,缓缓冰释了彷如离群大雁的我;不得不愈发认真的课堂笔记,竟然让我的各科成绩先后都进入了班上的前二十名。经过几次小考大考,我知道了桑语诺的成绩不是太好,偏科现象很严重,除了国文和外语非常出色以外,其他科目均是平平,甚至数学考试不及格现象频频出现。
每当她将不及格的试卷折成纸飞机从教室三楼的窗户扔出去,我总是来不及去欣赏她嘴角露出的无所谓的笑,直奔操场截获胜利品。高中三年下来,我发现自己竟然存满了一个百宝箱:数份不超过60分的试卷、折断的藕色发夹、数学老师被扭曲成千年树妖的漫画、蛇胆川贝口服液的空盒子、用完笔芯的圆珠笔、写了一半的入团申请书、碰缺了角的黑檀木梳、水墨手绘兰花的丝绢……
桑语诺比同年级的女孩显得更加成熟。后来慢慢才了解到,这种成熟,来源于世代书香门第的家庭。至今,她那德高望重曾为学校教训主任的曾祖父的纪念碑,还骄傲地屹立在学校的历史纪念馆前,掩藏在一片终年翠绿的小叶榕中,肃穆威严。
桑语诺常在那几棵树下独坐,面前的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教科书和笔记本,在我记忆中却从未见她的眼光落在过那些书本上。
她总是慵懒地靠着身后的榕树,纤长的手指交叉环抱着双膝,微仰着头,深如汪潭的双眸雾濛濛地凝望着天空。
大家眼中冷漠傲然的桑语诺,却在此时显得无比忧伤寂寥,与身后红砖绿瓦的古老建筑融为一体,极协调地幻化为一副古代仕女悲秋图,让不谙人事的我莫名地心疼不已,常常有拥她入怀的冲动。
我和她,曾离得那么近,近到甚至都能嗅到她身上极淡极轻的香味;无数次,她漆黑如瀑的长发在她坐落起伏之间轻拂过我的脸颊。而内向自卑的我,竟被这60厘米的过道,隔断了本可以爱她的一生。
高中一年级,在不停撩动我心扉的座位交换中,在远距离的渴望和近距离的缄默中,流水般逝去。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
初见桑语诺的那个夏天,校园里荷花池边的栀子花开得很白很香,尤其在,每一个独自用思绪描绘她浅笑的夜。
成都是典型的南方地区,当地的男孩子个头普遍偏矮,我一米八五的身高引起了校篮球队的注意。很快,我领取了印着“15”号的球衣,住进了学校的男篮宿舍,与有着阳光般笑容的阿文、全型优秀男波儿和同样与我操着外地口音超级搞怪的建军,结成了形影不离的“四人帮”。
篮球队新建的男生宿舍正好在学校历史纪念馆的斜对面,我们四人分配到的那间宿舍的窗户,竟然鬼使神差地正对着榕树下的小石桌。
只有男篮内部才知道,为了争这个房间,不同年级的队员竟然打过好几次架。
其实,就算住进那间房,窗口坚固的防护栏依然在日积月累中被我们不知不觉拉成了O型。
连外校的男生都知道,白衣飘扬的桑语诺是整片校园里面最美的风景。
高二开始文理分科,我鬼祟地尾随桑语诺进入了文科四班,被选择了理科三班的波儿足足鄙视了一个假期。高二本是最重要和最关键的一年,优等生级别的波儿渐行渐远。阿文和建军比我们低一个年级,上了高一稍放轻松,成日在校园里东游西逛四处打望。而我,本就对考上大学不存希望,课照样上,球照样打,所有的生活一层不变。
桑语诺仍是初见时那般模样,上课从不早到,总是和老师一同“踩着铃声进入教室”,下课后也从不会留下自习,更没见到她买过任何补习资料,除了一本比一本更厚的英文小说和什么柏拉图、弗洛伊德、瓦西列夫。
她仍旧常常去榕树下发呆,仍然是校内外男生们恒定不变的风景线。
历史纪念馆前的小叶榕依旧翠绿,冬天还是来到了。
一个寒冷的夜晚,桑语诺突发奇想地跑到学校去上晚自习,发现教室里坐着一个不认识的男生,长长的腿,白白的牙齿和很帅的发型,穿着校篮球队的训练服。
古老的教学楼门窗封闭不是很好,凛冽的寒风肆掠进来,同学们都在搓手顿脚取暖。
戴着白色毛线帽的桑语诺在教室里东张西望,最终将鼻梁上架着瓶底厚眼镜的团支书硬从凳子上拽起来跳当时最流行的“十四步”。
毛线帽上的绒球在她的头顶可爱地跳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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